Tuesday 27 October 2015

我家的大树

925日清早,手机响起,来电显示电话号码的开头是05,我的心噗嗵噗嗵,05是霹雳州的区域码,我赶紧划下接听键,果然是医院打来的。父亲的骨髓报告不是101日才有吗?为何医院在这个时候来电?心里喃喃希望不要是什么孬事。确认过父亲的名字,报上亲子关系,原来医院只是要确认领取检验报告的日期和时间。顿时放下的心头大石打松了紧绷的神经,忙不迭答话,是是是好好好,立马挂断,唯恐再说下去会有不愿听到的。

911晚,当我还在享受冷水淋浴的时候,门外急促的拍门声盖过了花洒的哗啦啦。父亲入院了。从双溪古月的小医院到金宝医院再转到怡保中央医院,光是听都觉得累。我半刻不敢迟疑,收拾细软赶往回家的路上。912日凌晨1点半,在医院急诊室外的长廊看见躺在病床上的父亲,脸色苍白但意识清醒。父亲说,抽了血,要等。等,最磨人,尤其环顾四周都是伤病老弱,医护人员忙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病人的呻吟,空气混稠得令人窒息。

好不容易等到一个较为明确的指示:父亲得留院。好吧,至少可以安置在睡觉的地方。病房内的走道旁排满了病床,父亲被安排在距离门口很远的床位,所幸靠窗,微风吹来让人较为清醒。逐外子回家休息,也让弟弟陪母亲回家。母亲铁定是吓坏了,一味儿地流泪,也该回家好好歇着。众人离开,剩下父亲和我。

夜凉如水,我不敢睡,坐在床边看着父亲。父亲嘴里说睡不着,可疲态难掩,也许他只是想陪陪我。对面床的老人整夜碎碎念,护士不厌其烦地给予安慰。我庆幸父亲的谈笑风生让医护人员的笑声充斥满室,至少,排解了一些担忧,驱赶了一丝哀愁。量血压、问诊、换点滴,连番折腾,夜,渐凉。我催促父亲休息:老爸,夜深了,睡吧,我会陪着你。

一周内吉隆坡怡保两边赶三趟,跑得轮胎冒烟人也垮了。时间是其次,精神压力才是最累人的。等待的时间太长、需要做的检查太多、病情病因的不确定、医护人员的支支吾吾、无头绪地让父亲待在医院让我们深感愧疚却束手无措。917日下午3点半,血科专科医生详细的问诊和解说骨髓检验的事宜后,父亲可以出院了,只要在家好好待着,别受感染,别流血便可。

出院,父亲迫不及待换好衣服坐在床上等着。两小时过去,父亲开始不耐烦了,从床上下来坐到椅子上,不一会又起来踱步, 不经意靠近医护人员工作的柜台,远远就看见医生举起他的如来神掌示意再多等一会儿。下午6点,终于离开医院,把俩老送回老家安顿好。在赶往吉隆坡的路上,我跟外子说我担心父亲受不了,因为在留院的日子里,我发现父亲害怕被针扎。几次三番的抽血,父亲都是别过脸皱着眉头,更何况是抽骨髓?

有人问我,何必三头两日往家跑,搞得紧张兮兮?是的,父亲有母亲陪着,理应放心。但是,母亲承受的心理压力不比父亲小。常年生活在外能陪伴他们的时间已经不算多,如今父亲病倒在床,我还有放不下的事情吗?

921日,得赴一场骨髓之约。晨起,我在父亲脸上读到两个字:紧张。我没多说安慰的话,免得自己的紧张也被识破。我用手掌在父亲的背来回抚摸,希望能帮他舒缓一下紧张的情绪,也让自己能平静下来。

父亲抽骨髓的房间闲人免进,只见医护人员进进出出。外子在门缝之间看到父亲趴在病床上,旁边有一位瘦小的女医生在转动类似钻子的仪器。二十分钟后,房门打开,父亲的脸跟我对个正着,我用微笑迎接刚被针扎的父亲。

父亲被移到病床,护士嘱咐得躺床。父亲意识清醒,一一叙述抽骨髓的经过。他说抽骨髓都没像别人说的那么痛,当他还以为医生在他背后帮他按摩的时候,医生说:可以了。一切是如此的轻描淡写,言语间听得出来,他的紧张是完全地释放了。

二十分钟过去,父亲说他想要回家。我说医生叮嘱过得躺床,可就是掰不过父亲,只好硬着头皮去求护士。护士问:病人清醒吗?我答:是。护士又问:有晕无?我说:无,脑筋清醒,思路清晰。于是,本来得躺床小时的父亲,在抽骨髓半小时后,在不用别人搀扶的情况下离开医院。

927日,收到来自Locks of Hope的电邮,对于我捐献的头发表示感谢。如果突发奇想地把长发剪掉捐出能换来一个心愿,我愿父亲能平安健康长寿,我愿继续留长发和捐发,为癌症病者略尽绵力之时,也为父母积福积德。

记得父亲在留院的时候说过:家里的大树歪了,搞得大家风雨飘渺。这段日子,小辈们对父亲的关爱足以把我家的大树立正,持续参天。101日,得再赴一场领报告之约。我们将如期赴约,但愿只是虚惊一场。

发表于2015年10月21日星洲日报,《星云》版

随笔草稿:2015年9月28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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